搬进出租屋的第一晚,我睡得格外踏实。
没有堂弟的鼾声,没有堂妹的梦呓,只有妈妈均匀的呼吸声。
清晨醒来时,阳光正从窗帘缝隙溜进来。
妈妈已经醒了,正侧身看着我,眼神温柔。
“萌萌醒了?”她轻声问,手指梳理着我的头发,“睡得好吗?”
我点点头,钻进她怀里。
这个小小的单间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却比记忆中那个拥挤的大房子舒服多了。
“今天妈妈去上班,送你去李阿姨家好不好?”妈妈摸着我的头问。
李阿姨是***同学,离婚后独自带着儿子生活,开了一家小小的缝纫店。
前世妈妈很少与她来往,因为爸爸不喜欢这个“离婚女人”,说她“带坏风气”。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自由选择朋友了。
“好。”我乖巧地点头。
妈妈似乎松了口气,又有些愧疚:“等妈妈稳定下来,就送你去幼儿园。现在先委屈一下。”
我摇摇头:“不委屈。我喜欢李阿姨。”
这是真话。前世妈妈去世后,李阿姨是少数真心帮助过我的人。
妈妈笑了笑,眼角有了细小的纹路,却比从前好看多了。
起床后,妈妈给我穿上一条半新的裙子,又给自己换了件洗得发白的衬衫。
镜子里,我们母女俩都瘦得可怜,但眼睛里有光了。
出门前,妈妈犹豫了一下,从钱包里掏出五块钱。
“中午给萌萌买点好吃的。”她对李阿姨说,语气带着不舍。
李阿姨推了回去:“雨婷你这就见外了。孩子吃顿饭能花几个钱?收回去。”
推搡几次,妈妈终于红着眼眶收回了那五块钱。
“谢谢。”她声音哽咽。
李阿姨拍拍她的肩:“都不容易,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快去上班吧,别迟到了。”
妈妈点点头,蹲下来亲了亲我的额头:“萌萌乖,妈妈下班就来接你。”
我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酸涩又温暖。
“来,萌萌,阿姨给你蒸鸡蛋羹吃。”李阿姨牵起我的手。
她的儿子小军比我大两岁,正坐在小凳子上吃馒头,见状嘟起嘴:“妈,我也要吃鸡蛋羹。”
“好好好,都有份。”李阿姨笑着,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
那天的鸡蛋羹格外香滑,我小心地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生怕太快吃完。
小军几口吞下自己的那份,眼巴巴看着我的碗。
李阿姨轻轻拍了他的手背:“妹妹小,让着点妹妹。”
我舀了一勺递过去:“小军哥也吃。”
小军愣了一下,摇摇头:“爸说不能要别人的东西。”
李阿姨神色一黯,随即又笑起来:“萌萌不是别人。不过小军做得对,不能贪嘴。去玩吧,妈妈干活了。”
后来我知道,小军的爸爸很少来看他,但每次来都会灌输一些“男子汉不能吃亏”的道理。
中午,李阿姨真的给我买了肉包子,自己却只吃早上剩的馒头。
“阿姨不吃吗?”我问。
她笑笑:“阿姨减肥呢。”
我知道不是真的。
下午,我在缝纫机嗡嗡声中睡着了。
醒来时妈妈已经来了,正和李阿姨小声说话。
“……赵国华居然真把五十万全给他弟了。”妈妈摇头,“听说要在村里盖三层小楼。”
李阿姨嗤笑:“等着瞧吧,另一个弟弟肯定不干。你家那口子——哦不对,前夫那性子,谁都能捏他软柿子。”
妈妈叹气:“其实他人不坏,就是……”
“就是分不清里外。”李阿姨接话,“这种男人最可恨,对外人掏心掏肺,对家人斤斤计较。离了好,早离早解脱。”
妈妈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看到我醒了,她立刻露出笑容:“萌萌睡好了?妈妈带你回家。”
回家的路上,妈妈破天荒买了半只烤鸭。
“今天发工资了。”她解释着,眼睛亮晶晶的,“虽然不多,但够我们娘俩改善改善伙食。”
那顿晚饭,我们吃得满嘴流油。
没有爸爸的唠叨——“省着点花”“留点钱给强子买参考书”,没有堂弟妹虎视眈眈的目光。
只有我和妈妈,分享着简单的快乐。
晚上洗澡时,妈妈发现我胳膊上有块淤青。
“怎么弄的?”她紧张地问。
我这才想起,是前天堂弟抢玩具时推的。
前世这种小伤无数,妈妈问起时,爸爸总说“小孩子打闹正常”“你是大嫂要让着”。
但现在,***表情严肃起来。
“是不是小军欺负你了?”她问。
我摇摇头:“不是。是……是之前柱子推的。”
柱子是我堂弟,二叔家的儿子。
***眼神一下子冷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告诉妈妈?”
“爸爸说没事……”我小声说。
妈妈抱紧我,声音哽咽:“以后谁欺负你都要告诉妈妈,妈妈保护你。”
那一刻,我知道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周末,爸爸来看我。
他显得憔悴了许多,衣服皱巴巴的,眼镜腿上还缠着胶布。
“宿舍条件不好。”他解释着,递给我一袋苹果,“将就着吃吧。”
妈妈给他倒了杯水,态度客气而疏远。
“听说你把钱给二弟了?”她问。
爸爸点头,语气有些自豪:“二层已经盖起来了,爸妈可高兴了,说我有出息,帮衬家里。”
妈妈沉默了一下:“三弟没说什么?”
爸爸的笑容僵了僵:“老三那边……我会想办法。都是亲兄弟,不能厚此薄彼。”
“你哪来的钱?”妈妈直接问。
爸爸支吾起来:“总……总有办法的。”
妈妈冷笑一声:“赵国华,你好自为之吧。”
爸爸有些难堪,转移话题问我的情况。
“萌萌很好,不劳操心。”妈妈语气冷淡。
临走时,爸爸偷偷塞给我十块钱:“买点好吃的,别告诉你妈。”
我摇摇头,推了回去。
“妈妈会给我买的。”我说。
爸爸的手僵在半空,眼神复杂。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未来他孤零零死在出租屋的样子。
心里刺痛,却别无选择。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即使重来一世,我也无法改变他的本性。
只能选择不再陪葬。
爸爸走后,妈妈蹲下来看着我:“他给你钱了?”
我点点头。
“你没收?”
“妈妈会给我买的。”我重复道。
***眼圈红了,紧紧抱住我:“对,妈妈会给你买。妈妈以后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相信。
因为这一世,我们选择了不同的路。
几天后,我们路过原来的家。
看到施工队进进出出,原来我的小房间窗户被扩大,听说要改成书房给堂弟用。
妈妈牵着我的手紧了紧,快步走开。
“妈妈,新家什么时候好?”我问。
“快了。”妈妈微笑,“到时候给你买个新书包,粉红色的,好不好?”
我用力点头。
粉红色的书包。
五岁孩子最简单的梦想。
前世直到妈妈去世,我背的都是堂妹淘汰的旧书包。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但这次,我们走向的是光明。
而不是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