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破旧沙发的一角,小手紧紧攥着妈妈褪色的衣摆。
爸爸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一贯的不耐烦。
“又提这个?我说了多少次,那是我亲弟弟,我能不管吗?”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有着我从未听过的颤抖。
“家里只剩三百块了,强子说要买学习资料,你全拿走了。萌萌下个月幼儿园学费……”
“你先去借点,我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爸爸打断她,语气理所当然。
“跟谁借?上次借小芬的钱还没还,她现在看到我都绕道走。”***声音里带着哽咽,“这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了……”
爸爸猛地提高音量:“周雨婷,你什么意思?”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我屏住呼吸,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离婚吧,赵国华。”***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妈妈日渐凹陷的眼睛,房间里永远挤着的堂弟妹,那些没有我位置的晚餐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还有……血,那么多血,从妈妈破碎的身体下蔓延开来。
最后是我纵身一跃时,胸口撕裂般的痛楚和悔恨。
不,不是梦。
我重生了。
回到了五岁这年,妈妈第一次提出离婚的时刻。
前世我抱着她的腿哭喊,以死相逼不让她离开,最终将她推入了深渊。
这一次,绝不会了。
“你说什么?”爸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为这点小事你要离婚?周雨婷,你还有没有这个家?”
我滑下沙发,光着脚跑进卧室。
爸爸站在窗边,脸色铁青。
妈妈坐在床沿,肩膀瘦削得让人心疼。
“爸,妈。”我声音清脆,成功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妈妈急忙抹去眼角的泪,强扯出笑容:“萌萌怎么进来了?去看电视好不好?”
我径直走到他们中间,仰头看着爸爸:“爸爸,我要和妈妈一起。”
爸爸愣住,皱起眉头:“小孩子别瞎说。”
“没有瞎说。”我一字一顿,重复着前世没能说出口的话,“离,必须离。我跟妈妈。”
妈妈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爸爸则一脸恼怒:“谁教你说这些的?是不是你妈?”
“没有人教我。”我直视着他,五岁孩子的身体里装着二十多岁的灵魂,“这房子卖了分妈妈一半钱。我们要离开。”
空气凝固了。
妈妈蹲下身抱住我,肩膀微微发抖。
爸爸的脸由红转白,指着妈妈:“你居然教孩子说这种话?周雨婷,你还是不是人?”
“她没有教我。”我抢在妈妈前面开口,紧紧回抱她单薄的身体,“是我自己看到的。爸爸把钱都给叔叔了,堂弟有新书包,我没有。堂妹穿新裙子,我穿别人的旧衣服。我们家总吃青菜,因为钱都给叔叔家了。”
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地上。
爸爸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
这些全是事实,他心知肚明。
***眼泪终于落下来,滴在我脖子上,滚烫。
“你看!”爸爸突然找到突破口似的,“就是你整天抱怨,孩子都听去了!现在才这么不懂事!”
“不懂事的是你,赵国华。”***声音突然变得坚定,她站起来,把我护在身后,“萌萌才五岁,她都明白的道理,你四十岁的人却不明白。”
“我怎么了?照顾家人有错吗?我是长子!长兄如父你懂不懂?”爸爸捶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们女人就是心眼小,没有家族观念!”
熟悉的台词。
前世就是这样,他永远用“家族”“责任”这样的大帽子压人,让妈妈和我觉得是自己太小气、太自私。
“家族观念不是让老婆孩子饿肚子去养别人!”妈妈突然吼出来。
我惊呆了。
前世妈妈从未这样大声反驳过爸爸。
是因为我的支持给了她勇气吗?
爸爸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一向温顺的妻子会这样顶撞他。
“好,好,你们母女一条心是吧?”他点着头,脸色阴沉,“非要离婚是吧?行!离就离!但房子是我婚前买的,你别想分到一分钱!”
我的心一沉。
前世就是这样,妈妈最终没离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经济问题。她没有工作,没有积蓄,离开爸爸根本无法生存。
但这次,我早有准备。
“房产证上有***名字!”我大声说。
两人同时看向我。
爸爸一脸错愕:“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前世妈妈去世后,我整理遗物时看到了他们的结婚证和房产证复印件,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奶奶曾经提起过,买房时爸爸工资不够***,必须加上***名字才能通过审批。
这件事爸爸从不提起,妈妈自己也忘了。
“就是有!”我坚持道,“我看过那个红本本,上面有***名字!”
爸爸的脸色变得难看。
妈妈若有所思:“对啊,赵国华,买房时是写了我们俩的名字。你后来一直说那是你的婚前财产,我都忘了这回事。”
“那……那又怎样?”爸爸明显底气不足了,“首付是我家出的!”
“首付的一半是我的嫁妆,***也是我们一起还的。”妈妈越说越坚定,“法律上这房子就是夫妻共同财产。”
爸爸瞪着我们,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和背叛。
“你们……你们早就计划好了是吧?”他声音颤抖,“联合起来算计我是吧?”
我紧紧握住***手,给她力量。
“不是算计,是给自己留条活路。”***声音平静下来,“赵国华,要么协议离婚,房子卖了钱一人一半。要么***离婚,让***来判。你选吧。”
爸爸踉跄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
他看看妈妈,又看看我,仿佛不认识我们一般。
窗外夕阳西下,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个我曾仰望、依赖、最终怨恨的父亲,此刻显得格外苍老和孤独。
但我的心不再柔软。
我知道这副可怜相背后,是他根深蒂固的愚孝和自私。
“好。”良久,爸爸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既然你们无情,就别怪我无义。离婚,房子卖了分钱。但萌萌必须跟我,我们赵家的孩子不能跟你走。”
我心头一紧。
***手猛地收紧:“你凭什么要萌萌?你照顾过她一天吗?你知道她多大尺码的衣服鞋子吗?你知道她对什么过敏吗?”
“我是她爸!”爸爸吼道,“这就够了!”
“你除了提供***,还做过什么?”***反击犀利无比,“赚的钱全给你弟弟们,孩子是我一个人带,家务是我一个人做。现在想起来你是她爸了?”
眼看争吵要升级,我拉了拉***手。
“我要跟妈妈。”我清晰地说,“如果爸爸非要争,我就告诉法官和所有人,你是怎么把钱全给叔叔家,让我和妈妈饿肚子的。”
爸爸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五岁的孩子不该说这些话。
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最终,他颓然摆手:“随便你们吧。都是白眼狼,养不熟。”
谈判持续到深夜。
我靠在妈妈怀里,半睡半醒间听到他们商量细节。
房子挂出去卖,钱到账后对半分。
我归妈妈抚养,爸爸每月付抚养费——虽然他很可能不会付。
家里存款几乎没有,那点钱爸爸坚持要留给爷爷奶奶“尽孝心”,妈妈懒得争了。
一周后,爸妈去民政局办了手续。
没有亲戚知道。
爸爸觉得丢人,妈妈则不想节外生枝。
房子很快找到了买家,比市价低一点,但对方全款支付,能快速成交。
拿到钱那天,妈妈哭了整整一晚。
不是伤心,她说,是解脱。
我们在离原来小区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小单间,等待新房手续办妥。
妈妈找了份超市收银的工作,虽然辛苦,但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偶尔会遇到爸爸。
他搬到了学校宿舍,每次见面都行色匆匆,说要去给侄子侄女补课。
一次他来看我,带来一袋橘子。
“你二叔家建房缺钱,我先把分的那份钱垫给他了。”他说,不敢看***眼睛,“等以后有钱了,爸爸再给你买好吃的。”
妈妈什么都没说,等他走后把橘子全扔进了垃圾桶。
“霉运东西,不要吃。”她对我说,眼神冷冽。
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