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的第一场雪,在一月初旬才落下来。梁修远走出机场,盯着满地的晶莹洁白看了好久。这是他第三次来到这个国家。也是最后一次。...
瑞士的第一场雪,在一月初旬才落下来。
梁修远走出机场,盯着满地的晶莹洁白看了好久。
这是他第三次来到这个国家。
也是最后一次。
拿到江以婳的骨灰后,他就会直接离开,永远不再踏足此地。
在寒风里吹了很久,梁修远才提起脚,走进了雪地里。
他拦了一辆车,报上了地址。
前座的司机是个很憨厚的外国人,听见他要去Dignitas机构,眼里闪过一丝震惊。
“那儿是安乐死的地方,你确定吗?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会有要结束生命的想法呢?”
梁修远喉间耸动了几下,并没有回答司机的问题。
他知道司机是出于善意,可他没有了回话的力气。
他只能低下头,装出听不懂的样子。
司机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这才开车。
导航上的距离慢慢缩短了。
梁修远的心却越拧越紧,像一团海绵一样,被揉捏搓拭着,最后成了稀碎的粉末,散落一地。
他心里仿佛也下起了雪,阴寒萧瑟,冷意蚀骨。
车停下后,他递过去一沓钞票,摆了摆手,拒绝了司机找钱的举动,打开了车门。
前台的工作人员主动上前,询问他是否预约了什么项目。
他看着明亮的大堂,和四下摆放着的广告,突然产生了很严重的眩晕感。
眼看着他要昏倒了,工作人员手疾眼快扶住他,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他弓着身体,大口大口喘着气,抖着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糖喂进嘴里。
这是他在机场昏倒时,乘务人员放进他口袋里的,嘱咐他要按时进食。
但他吃不下去,什么也吃不下去,食物一进入口腔,他只能咀嚼出腐烂的味道。
而这颗糖,他其实也只能吃出苦涩的味道。
缓了好久,他眼前的黑暗慢慢散去了,才嘶哑着开了口。
“我是来找人的,我的妻子。”
他缓缓吐出这些字,然后拿出了手机,露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看着镜头,笑得甜甜的。
工作人员盯着看了很久,才终于想起来,是圣诞节来的那个亚洲女孩。
她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几秒后,又被疑惑所取代。
“妻子吗?可我记得她在申请表上写的是单身,您确定吗?”
梁修远沉默了很久,从包里拿出结婚证件。
工作人员看不懂中文,拿着翻译器查了很久,才终于确认了他的身份。
她扶着没力气走得很慢的梁修远往楼上走去,问了一些问题。
“据我所知,你妻子是在圣诞节当天离世的,她那天是一个人来的,你为什么没有陪着她呢?”
这句话像一把刀一样,将梁修远那堪堪止住血的伤口,又戳得鲜血淋漓。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是如实告诉她,他这个丈夫毫不知情吗?
还是在江以婳离世的地方,再撒一次谎?
梁修远无法回答,只能沉默。
工作人员似是猜到了什么,没有再问。
等到了十六楼,她扶着他坐在沙发上,然后一个人进了档案室。
梁修远抬起满是疲惫的脸,怔怔地仰望着。
他不清楚人死之后,究竟有没有灵魂。
所以他也不知道,如果江以婳的灵魂如果还没消散,那看着他出现在这里,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是讽刺,还是嗤笑?是无言,还是不情愿呢?
或许,都会有吧。
毕竟直到她死去,他们都没有解除婚姻关系。
他是她遗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样东西。
江以婳用这个烙印在他身上的未亡人的身份,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她已经死去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