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轻飘飘的 A4 纸，上面印着冰冷的宋体字。

“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

人事经理那张公式化的脸上，挤不出半点人情味。

“周工，公司也是根据发展需要，进行组织结构优化。您……多理解。”

理解？

我该理解什么？

理解我二十七年的青春和心血，到头来只值这薄薄一张纸和上面一串可笑的数字？

补偿金 N+1，算得清清楚楚，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完全符合劳动法，却完全不符合人情。

我的目光越过他，投向窗外。

这栋我亲眼看着从地基打起，一直到封顶的办公楼，如今要把我像垃圾一样清扫出去。

二十七年。

我还记得刚进公司时，这里还是一片荒地。

我跟着第一任老板，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跑遍了全城的客户。

那时的电脑还是稀罕物，一份技术方案，全靠手写，熬几个通宵，写得手指抽筋。

公司第一次接下百万级别的大单，整个技术部狂欢庆祝，我们把奖金凑在一起，去吃了顿奢侈的火锅，汤底都沸腾着我们的野心和希望。

我还记得王浩刚来时的样子。

一个愣头青，大学刚毕业，什么都不懂，对着复杂的服务器架构图，紧张得满头大汗。

是我一点点地教他，从最基础的指令代码，到最复杂的客户沟通技巧。

我把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当亲儿子带，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如今，他已经是技术部的骨干，能独当一面。

而我，这个领路人，却被定义为“跟不上时代”的“沉没成本”。

这个词，是那个新来的市场总监李曼，在全体会议上说的。

三十二岁的海归精英，穿着剪裁精致的职业套装，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像个骄傲的女王。

她的 PPT 做得光鲜亮丽，满嘴都是我听不懂的新名词：用户画像，流量矩阵，下沉市场，赋能闭环。

她指着屏幕上陡峭的增长曲线，眼神轻蔑地扫过我们这些老员工。

“过去的成功经验，很可能成为未来的绊脚石。我们需要的是狼性，是效率，是断臂求生的勇气！”

当时我就知道，她口中的“手臂”，就是我们这些在她看来已经腐朽的人。

果不其然，她上任的第二个月，屠刀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优化组织结构”，多么漂亮的借口。

人事经理还在说着场面话，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我拿起那张通知书，平静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周建国。

这三个字，我写了五十一年，从未觉得如此陌生。

“我的私人物品，今天就要清走吗？”我问。

“是的，流程上是这样规定的。”人事经理推了推眼镜，避开我的视线。

回到我待了二十多年的工位，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样子。

桌上的仙人掌是我女儿送的，养了快十年。

电脑屏幕上还贴着一张便利贴，写着下周要跟进的几个项目节点。

其中最醒目的，就是“蓝海科技-八百万项目”。

我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

一个旧保温杯，一个用了多年的键盘，几本已经翻得卷了边的专业书籍。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键盘敲击的噼啪声。

周围的同事们，那些平日里“周哥”“周哥”叫得亲切的脸孔，此刻都深深埋在自己的显示器后面，假装忙碌。

我能感觉到他们投来的、混杂着同情、惋 れ和庆幸的目光。

但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没有一个人走过来，哪怕只是说一句“多保重”。

这就是职场，一棵大树倒下，周围的小草只会庆幸自己没有被砸到。

只有王浩冲了过来，眼眶通红。

“师父！凭什么！我去跟他们理论！这简直是卸磨杀驴！”他攥紧拳头，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小浩，别冲动。”我的声音异常平静，“这是公司的决定。”

“什么***决定！那个李曼，她懂个屁的技术！她就知道看报表！这个八百万的项目，没有你，谁能搞得定？！”

我拍了拍他的背，力道很重。

“所以，你更要留下来。”

王浩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

我把一个巴掌大的移动硬盘，从一堆旧文件里拿出来，若无其事地放进他办公桌的抽屉里。

“这里面是一些通用的技术模板，你以后可能会用到。”

然后，我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安心工作，稳住。公司离了谁都照样转，做好你自己的事。”

我冲他微微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有些话，不必说透。

抱着装满我二十七年记忆的纸箱，我最后一次走过这片熟悉的办公区。

没有告别，没有掌声，只有一片死寂。

我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被无声地驱逐出我曾为之浴血奋战的城堡。

走出公司大门，傍晚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车流滚滚，人潮汹涌，这个城市依旧繁华，却似乎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处。

回到家，妻子正在厨房忙碌，女儿戴着耳机在房间里上网课。

“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妻子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笑着问。

我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嗯，今天不忙。”

我不能告诉她们。

我不能让这个家，因为我的失败而蒙上阴影。

女儿下个月的钢琴课学费，妻子念叨了很久想换的洗碗机，还有家里每个月雷打不动的房贷。

这些沉甸甸的责任，像一座山，压在我的肩膀上。

我把那个纸箱藏进书房的角落，仿佛藏起了一个羞耻的秘密。

那一晚，我独自在书房坐了很久。

窗外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

愤怒，不甘，屈辱，失望……各种情绪在我胸中翻江倒海。

但我知道，我不能倒下。

我是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我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即使柱子被人从中间砍断，我也要用肩膀硬生生扛起来。

小说《前脚开除我，后脚要方案，我笑问：你哪位？》 第1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