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葬礼,在村子里办的也算隆重。
爸妈带着妹妹赶来的时候,村里人已经帮忙把灵堂搭好了。
外婆救下的孩子叫周平安,今年十二岁。
他的爸妈把他带到灵堂,让他跟我一样披麻戴孝。
“瑶瑶姐,对不起。”
这句话,从外婆救了他之后,我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周家不是没良心的人。
从外婆住院,忙里忙外的伺候,没有逃避过责任。
外婆没有怨他们。
失去唯一的依靠令我痛不欲生,但我也怨不起来。
十几岁的小孩子,难道见死不救吗?
我看着战战兢兢的小孩,不怨恨,却也说不出那句没关系。
“累了就去一边歇一会儿,不用一直在这跪着。”
……
“害人精,死的怎么不是你们?”
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让原本有些喧闹的场地安静了片刻。
我的母亲,我外婆的女儿,拽着周家媳妇的头发扇她的脸。
她用哭喊,咒骂,和啪啪的耳光声。
把一个失去了母亲悲痛欲绝的女儿,表达的淋漓尽致。
刘红梅从头到尾没有还手。
我冲过去把妈妈推开,“你凭什么打人?”
“外婆住院十几天,是刘婶寸步不离一日三餐的伺候,你在哪儿?”
妈妈瘫坐在地上,哭的声嘶力竭。
眼泪鼻涕一把,口齿不清的咒骂。
骂周家害人。
骂我冷血混账。
不分是非。
不知亲疏远近。
“你外婆白养你十年,你还帮着害死她的外人。”
“秦瑶,你就是个白眼狼!”
多好笑,从外婆出事到闭眼,我们这些忙前忙后亲力亲为的都是罪人。
她这个心安理得把一切甩给别人,面都不露的人。
反倒站在道德高地,对别人指指点点。
爸爸红着眼睛指着我,“秦瑶,你怎么跟妈妈说话的,你有没有良心?”
“我有没有良心外婆知道,你们有没有,谁知道呢?”
妈妈抓着心口的衣服,“不是我不回来,我得上班啊,我还要照顾你爸爸和妹妹。”
“与外婆何干呢?与我何干呢?你又没照顾我们,还要我感激你吗?”
“秦瑶,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妈?你……你太冷血了!”
妹妹抱住妈妈,泪眼婆娑的看着我。
“姐姐,他们家害死外婆,妈妈才是最伤心的呀。”
“你怎么反过来帮外人责怪妈妈呢?你没有心的吗?”
爸爸将那母女俩从地上拉起来,以保护的姿势护着两个人。
他看着我,一脸失望。
“你都这么大了,还分不清是非对错吗?”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混账东西。”
“你外婆这么多年,白疼你了!”
我们像是被分割成两个世界。
对立着。
十年里,他们平均一年来不到一次。
每次都是头一天来,第二天就走。
可是突然之间,他们好像比我这个与外婆朝夕相处的人都更爱外婆。
外婆白疼我了。
又是我的错。
我错在哪儿了呢?
错在阻止他们大闹灵堂?
还是错在责怪他们在外婆活着的时候没有露过面?
刘婶不知道挨了多少巴掌,脸上通红,嘴角都出血了。
“周叔,你先带婶儿去村医那看看,拿点药抹抹。”
周叔没有走,留下来帮忙,刘婶自己一个人走了。
回到灵堂,周平安眼睛通红,显然哭过了。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到底也没说什么,沉默的烧纸。
那一家三口进了灵堂,看到披麻戴孝跪着烧纸的周平安,又开始发疯。
“谁准你个小畜生跪在这里的?”
“你是我们家的亲戚吗你就戴孝?”
“你给我滚!”
他们拽着周平安,直接把人拖出去。
“你个害人精,要死你为什么不能死远一点,为什么要连累别人!”
我走过去,把周平安的孝衣孝帽摘下来。
“听姐的话,回去陪你妈妈。”
转身,我薅着妹妹秦雪的头发,把她按在灵堂跪下来。
“他没资格跪,你是亲外孙女,你来跪。”
秦雪被我拽的大喊大叫,终于真情实感的哭了出来。
爸妈大概想要说什么,但到底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理由让秦雪站起来。
然后他们一左一右的跪在秦雪身边。
把她护的紧紧的。
像是唯恐她再遭我的毒手。
我站在棺材旁边,看着那一家三口。
说不清为什么,我的心像是被人硬生生撕裂了一般的疼。
看他们摸摸秦雪的头,拍拍她的背。
自己都在泣不成声,依旧小声的哄她,温柔的安慰。
看向她的时候,眼里那心疼的温柔的光芒。
对我而言是那么陌生。
我拼命的回想,曾经我与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八年里。
他们可有这么耐心的哄过我,可有这么温柔的注视过我?
“妹妹想要你让给她不就行了?”
“你老是小心眼,跟自己亲妹妹有什么好计较的?”
“爸妈上班真的很累了,秦瑶,你能不能懂点事,别添乱了。”
从头到尾,真正愿意把我当一个孩子看顾爱护的,只有躺在棺材里的外婆。
可是,我永远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