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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疗程(6周)同步放化疗(放疗30次+化疗药):约15-20万*

*后续6个周期辅助化疗(每月1周期):每周期约1-2万*

*复查(MRI等)、支持治疗、对症处理(抗癫痫药、脱水药、升白针等)…无法预估,但持续消耗巨大。*

他放下笔,看着那一串令人窒息的数字:“这只是初步估算,实际花费可能更高,尤其是如果出现严重并发症或者需要用到更昂贵的靶向药、电场治疗等。医保能报销一部分,但自付比例…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依然是天文数字。”

李医生看着韩冰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的平静似乎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一种被巨大数字砸懵后的茫然。医生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回避的直白:“**最重要的是,即使接受了最积极、最规范的治疗,平均生存期…也很难超过14到16个月。** 五年生存率…低于百分之五。”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治疗过程本身…会非常痛苦,生活质量会严重下降。”

“如果不治呢?” 韩冰突然开口,打断了医生的话。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这是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他抬起头,目光不再躲闪,直直地看向李医生镜片后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寻求事实的冷静。

李医生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地问出这个问题,微微一怔。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病人。苍白的脸,瘦削的身体,洗得发白的旧T恤,眼神里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死寂般的平静和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磨砺出的坚韧。他见过太多面对绝症崩溃痛哭或歇斯底里的病人和家属,像韩冰这样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反而少见。

“如果不进行任何积极治疗…” 李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变得更加慎重,但也更加清晰,“肿瘤会继续快速生长、扩散,压迫和破坏更多的脑组织。你现有的头痛、呕吐、视力障碍会急剧加重,频率和强度都会增加。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癫痫发作、一侧肢体无力甚至瘫痪、言语和理解障碍、吞咽困难、人格改变…最后,随着颅内压不断升高,可能导致脑疝,陷入昏迷…直至死亡。”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韩冰毫无波澜的眼睛,继续说:“这个过程…会很痛苦。头痛会变得难以忍受,普通的止痛药可能失效。呕吐会让你无法进食,身体极度虚弱。神经功能的丧失会剥夺你的行动能力和尊严…从出现明显症状到生命终点,时间…通常很短。三个月左右,甚至更短。”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刺入韩冰的心脏。

“*三个月…*” 韩冰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像是一个冰冷的句点,清晰地划定了终点线。没有愤怒,没有崩溃,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麻木。果然…如此。他短暂的人生,似乎总在被不同的力量推向深渊。父母的离弃,生活的重压,现在,是身体的背叛。他像一个早已被判刑的囚徒,终于听到了确切的执行日期。

“痛吗?” 他又问,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询问天气。这是他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关心的问题。生存质量?尊严?对他而言,在绝对的终点面前,那些都是虚无缥缈的概念。唯有“痛”,是实实在在的、需要面对和忍受的折磨。

李医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估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疼痛…是贯穿始终的主要症状之一。” 他斟酌着词句,“初期,强效的非甾体抗炎药或者弱阿片类药物可能还能控制。但随着肿瘤进展,神经压迫和损伤加剧,疼痛会升级为神经病理性疼痛,性质更剧烈、更顽固,常规止痛药效果会很差。后期,可能需要更强效的阿片类药物,甚至用到吗啡泵…即便如此,完全无痛也很难做到。而且,药物本身也会带来便秘、嗜睡、呼吸抑制等副作用。” 他没有粉饰太平,只是客观地描述了可能的地狱图景。

韩冰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三个月…难以忍受的痛…天文数字的费用…渺茫到近乎于无的生存希望…还有那漫长治疗过程中无法想象的痛苦和尊严的丧失…

所有的信息,所有的可能性,所有的代价,都像冰冷的程序代码,在他脑海中飞速运转、计算、比对。没有奇迹,没有侥幸,只有赤裸裸的、残酷的生存成本分析。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影像报告上,落在那团象征着死亡的深灰色阴影上。诊室里冰冷的空气包裹着他,电脑屏幕的荧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空调单调的送风声和那串庞大得令人绝望的数字在无声地嘶鸣。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韩冰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目光越过那张冰冷的报告,看向李医生,声音平静得如同冻结的湖面: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没有哭诉,没有质问,没有哀求,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只有这五个字,平静地接受了一切。仿佛医生刚才宣布的不是一个死刑判决,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

李医生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拿起笔,在病历上快速书写着,然后撕下一张处方笺。

“这是给你开的止痛药。” 他把处方递给韩冰,上面写着一种比布洛芬强效得多的止痛药名字,“疼得厉害就吃,按说明服用,不要过量。如果…如果后续情况有变化,或者…你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再来看。” 他的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职业之外的,或许可以称之为“人情味”的东西。

韩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看了一眼上面的药名,点点头:“嗯。”

他拿起桌上属于自己的那张影像报告和诊断意见书,纸张边缘冰冷。他没有再看李医生,也没有再看电脑屏幕上那个狰狞的影像。他转过身,动作有些迟缓,但异常稳定地拉开诊室的门。

门外走廊里的喧嚣和浑浊气息再次扑面而来。孩子的哭闹声,家属的哀求声,护士的呼喊声…比之前更加刺耳。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明亮得有些刺眼。韩冰捏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诊断书和处方,一步一步,朝着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拥挤嘈杂的人流中显得异常单薄、孤独,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悲壮的平静。仿佛他刚刚签署的不是放弃治疗的协议,而是与这个世界达成的一份最后的、沉默的契约。

推开那扇漆皮剥落的旧木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霉味、残留的水管锈味和廉价消毒水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像一层粘稠的膜,瞬间包裹了韩冰。医院里那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似乎还顽固地附着在他的鼻腔深处,与这出租屋的陈旧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浑浊。他反手关上门,老旧的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仿佛隔绝了外面那个喧嚣、病痛、充满绝望的世界,却又将他自己彻底锁进了这个冰冷现实的囚笼里。

房间里异常闷热。午后的阳光被对面楼遮挡,只吝啬地在靠近窗户的水泥地上投下一小块模糊的光斑。空气像是凝固的油脂,纹丝不动。床头那台二手小风扇依旧在吃力地摇头,扇叶搅动空气的嗡嗡声是唯一的背景音,却吹不散丝毫暑气,反而像一只疲惫的飞虫在耳边盘旋。汗水几乎是立刻就从他的额头、鬓角、后颈沁了出来,沿着皮肤滑落,带来细微的痒意。他脱下身上那件在医院沾染了消毒水味的旧T恤,随手搭在椅背上,赤裸的上身肋骨清晰可见,皮肤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一种不健康的、湿漉漉的苍白。

他走到那张掉漆的木桌前,桌面上还残留着之前泼洒的水渍干涸后的浅淡印痕。他将手里捏着的几样东西——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影像报告、写着“胶质母细胞瘤(GBM)”的诊断意见书、还有那张止痛药处方——和那个印着红色校徽、一角被水浸透后变得皱巴巴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并排放在了桌面上。

四张纸片,静静地躺在那里,像四块冰冷的墓碑,宣告了他人生不同阶段的终结。

韩冰没有立刻坐下。他背对着桌子,走到盥洗池前,拧开那个刚被他修好的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他俯下身,将整个头脸埋进水流里,像在医院时那样。刺骨的凉意瞬间激得他打了个寒颤,水流冲过脸颊,带走汗水,也带来一种短暂的、物理上的麻痹感。他在水中屏住呼吸,几秒钟后猛地抬起头,水珠顺着湿透的头发、眉毛、睫毛成串滚落,砸在水池边缘,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湿漉漉的少年。脸色比去医院前更加惨白,眼底的青黑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嘴唇毫无血色,干裂起皮。水珠顺着他清瘦的下颌线滴落,滑过凹陷的锁骨。镜中的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那里面没有泪水,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彻底抽空后的、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认命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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